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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两位故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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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元霜并不否认,“再提醒你一句,待会见了兰姨,别提你和裴今澜的关系。”

“兰姨,奶奶和裴老要娶的那位,当年是义结金兰的姐妹。奶奶和那位因为太爷闹掰了,兰姨两边苦劝无果,见奶奶灰了心,才从此再无往来。”

她擡手掩口,密友似的告诉她,“兰姨可听不得一个‘裴’字,要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八成会给你打出去的。”

时纯忍俊不禁,望着薛元霜道:“谢你提醒。”下了两步台阶,她又回头,看到薛元霜还看着自己,又补了一句,“你其实不用谢谢他,走到现在,全是你自己的功劳。”

薛元霜嘴唇微动,片刻,她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笑了一下说:“你这样一个人,很值得他为你做的一切。”

说话间有个学徒模样的男孩子跑过来请,时纯跟着过去,路上随口问了几句,知道兰师傅果然是看了那匣子才愿意见她。

也不知道那匣子里到底放了什么宝贝?以裴今澜的品味和眼光,约摸就是某些珍而贵重又低调实用的物件,想来应该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念头一起,时纯就微微一愣,怎么薛元霜三两句话,她就真的这么在意了?

她是解了自己的许多的困惑,却也不知不觉中给她设下了埋伏。如果她真的听薛元霜的,为了得到更好的机会,而以裴今澜为自己的短处,那往后余生,她还怎么和他并肩长行?

难道她要把裴今澜一生一世都藏在阴影里?

就算他乐意,她也不忍心。

转眼就到了戏楼附近的工坊。

时纯跨进门槛,本以为眼前的主座上会是位优雅端庄的老太太,没想到入目只有穿着对襟短衫的花白短发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反复在面前的布绷上选拣料子。

柿子红的绒布在她细瘦的指尖逡巡,细长的眼眸里是手工匠人独有的铿亮有力。

“这两支是你自己做的?”兰师傅眸光一扫,时纯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木匣子已然打开,里面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奇珍异宝,而是她在家做得艰难的那两支柿柿如意的挂福绒花。

单调粗糙的绒花簪子就那么简陋地躺在绒面里,品相看着比盒子还要逊色几分。

时纯面上有点尴尬,万万没想到裴今澜会拿这个来“坑害”自己。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赶紧答话,“做的外行,兰老见笑了。”

见兰师傅手里正赶制着什么,时纯又徐徐站定,耐心静候。

渐渐地,柿金色的绒布在她手中慢慢成型,白绒覆盖,桐枝贯穿,她全神贯注观摩,几乎忘记了时间,看到一支雪里金柿钗从兰师傅手中递过来,她连忙双手接过。

“外行做到这种程度,还算凑合。”兰师傅指了指时纯手里的成品,带着些说教的口气,不太客气说:“你要是诚心钻研,就带回去自己琢磨,有不懂的,随时来问我,这一冬我都住在这边。”

时纯受宠若惊,没想到两朵平平无奇的小绒花真的就敲开了兰师傅的门道?

不等她自得意满,兰姨像是看穿了她的欣喜,就着旁边的铜盆洗了手,随即坐在会客的木质茶几面前,说,“你就是那老太婆说的小姑娘?”

时纯微微坐直了身体,见兰师傅目光停在自己的手上的玫瑰戒指,她静下心来考量,再擡起头目光变得更加郑重坦然,“奶奶跟您提起过我?”

“哼。”兰师傅冷哼一声,不拿她外人似的道,“一封破信,死了才敢送到我面前,统共百字,四五成都在卖弄她孙子,两个字说你孝顺,让我有机会顾着点你的终身。”

时纯有些意外于奶奶对自己的放心不下,想到当年因为裴今澜的关系,直到穆晚萤临终去世,她都没能再去看望,心里便生出些许遗憾。

“有没有男朋友啊?”兰师傅打量时纯,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盯着她,有点凶地说,“我孙子不错,你们处一处?”

时纯没反应过来,但兰师傅性情纯直板正,见她不反对,当机立断就要把人叫过来,她连忙制止,脱口而出道:“兰师傅,我已经结婚了。”

兰师傅意外,她虽然守旧,但并不脱离社会,也看过时纯的个人资料,没听说她结过婚。

时纯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立刻承认,“刚领证。”看着兰师傅的眼睛,她温和笑道:“我先生您也认识,是裴今澜。”

桌角的香垂下了头,时纯半晌没等到疾风暴雨,略一擡眼,却发现兰师傅竟然毫无生气的兆头,反而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缓了缓,才说,“怪不得最近老有人往这里送东西,敢情是裴家那小子别有用心。”

她上下打量时纯,嘴里道:“算盘打到我头上,和那老太婆一样精明,算准了我嘴硬心软,抹不开面子。”

时纯听她话里的意思,揣摩出个模糊的事件,看来兰师傅住在这里,裴今澜早就知道,不光知道还时不时就送点孝敬上来,看上去两人的关系,也并不像是薛元霜说的那么剑拔弩张。

“采访我既然答应了,到时候会配合你们,你不用特意来献殷勤。”兰师傅口气生硬,也没了刚来时的客套,“你回去和裴今澜那小子说,别以为送几样金银细软,我就待见他,之前过来东西我让人原封不动给他归置好了,要是没人来领,我就一把火烧了。”

时纯不了解上一代人的恩怨,作为小辈也不宜置喙,想着裴今澜的做法,便思忖道:“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我虽然是以电视台的名义拜访,但也算是晚辈。您和奶奶的交情那么好,我理应常来常往,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

“谁跟她有交情!”兰师傅面露怨愤,“为个男人把自己困顿在深宅,姐妹不是姐妹,还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恨也不恨爱也不成,死了都没留下一捧土。”

她气的脸色发青,像是一想到这事就心意难平,“什么裴老夫人,穆家小姐,活着的时候老死不相往来,死了也少让人再来我面前晃悠。”

时纯默了一瞬,耐心等着兰师傅宣泄完毕。

玫瑰戒指被她摩挲得发烫,时纯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老人夜半扎灯笼,非要去危楼里去寻那副画,又至死都不肯妥协的情景。

她看着眼前的兰师傅,心里彻亮,“其实,奶奶从来都没有怨恨过您,甚至任何人。她不愿见人,只是因为伤了嗓子自此失语,怕挚友知道担心。”

兰师傅蓦地擡头,晚萤她居然伤过嗓子,她从未听说过。

身后晚霞无边,眼前的工坊里却略显晦暗,时纯继续说,“与其说是奶奶被困顿在那,不如说是她选择了留下,选择了闭口不言,选择了无牵无挂的离开。兰姨,我可以这么喊你吗?”

她看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奶奶她没有被困住。她做的,一直都是她想做的事情。”

兰师傅看到时纯发间花钗,目光忽然穿凿过时空,想起穆晚萤是他们三人中最爱戴绒花的,她还曾亲手做学徒给他们三人做了一顶绒花凤冠。

月下相拜,她们折枝许愿说:不管她们中谁先得了如意郎君,这一身凤冠霞帔,琼花繁枝,便是谁的嫁妆。

后来三人离散,晚萤再不出门,穹华病逝烊京,而她垂垂老矣,守着穹华的戏楼,等着晚萤的来信,一直到芳华尽逝,故友决绝。

“你运气好,进了裴家,却遇到裴今澜这样硬气的,再不会落得和晚萤当年一样的结局。”兰师傅看着时纯,像是疲惫不堪。

“这钗,是薛二丫头给你的?”兰师傅擡手似乎想去触碰,时纯下意识靠近,她却又缩回手,摇着头叹息道:“她向来傲得很,寻常瞧不上谁,竟然也肯认可你。”

时纯擡手扶上发间,突然意识到薛元霜给自己这钗的用意。

不愧是从小一同长大,她和裴今澜果然同一种人,总喜欢不动声色地试探,又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如果她真的听了她的话,不肯承认裴今澜和自己的关系,那在兰师傅这里,她的好感度自然是要大打折扣,她所求所愿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如果她真心诚意,也不撒谎欺瞒,自然会像现在这样,引出兰师傅对故人的思念缅怀,她看到绒花自然想到穆晚萤,想到当年的情分,也因此会看在她的薄面上,给自己几分信任与真心。

时纯下意识摸了下钗头,忍不住感慨,“薛小姐是个好人,您也是。”

她眼神清澈,平视着兰师傅,笑着说,“奶奶生前总爱看一本相册,里面有张三人合照,模糊的人脸都看不清,可她日日都爱看一遍。我想,她一定和您一样,一直都挂念着彼此。不然,就不会特意留给您那封信。裴今澜往您这里送东西,也不是图您谅解,我们都是奶奶照拂过的晚辈,承蒙恩德,现在也不过是想尽尽孝心。”

兰师傅拍着时纯的手背,眼眶一圈圈的湿润。

她又想起那封信,毛笔字圆润娟秀,最后一句话,一笔一划写着:

金兰契,君子盟,不悔当初。

兰师傅慢慢站了起来,沉默许久,背过身道:“既然你们是一家子,下回一起过来,免得教人说我倚老卖老,光拿孝敬不作为,连门都不让人进。”

听她这算是接纳了裴今澜,时纯不自觉笑着答应,见兰师傅神思倦怠,她不再耽搁,后退两步,就跟着送她过来的人出了工坊,掀帘告辞。

暮色西沉,她怀揣着心事往山下走,满心都是兰师傅和奶奶他们三人间的情谊,当年的纠葛已经不再重要,裴老太爷的所思所想也成了过眼云烟,谁也不知道裴家主厅里的那顶凤冠到底是为谁而留,也不知道他和穆晚萤之间的恩怨纠缠,到底又输赢几何。

总归,过去的,已经灰飞烟灭。

而眼下握在手里的,才他们应当竭力珍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纯一步步走着,总觉得这条路比来时更舒坦,美好。

沿途奇山怪石,藤蔓青翠,连着湖际的满天晚霞灿烂盛大,她扶着一块山石拐弯,一眼就看到靠在木质栏杆上不知道等了多久的裴今澜朝自己看了过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眼底的笑容有多耀眼,仿佛脚下的山路都蘸了春风,溺着山间的雪气,染得整个园林都郁郁葱葱起来。

时纯心头骤然轻盈,脚下不由自主轻快,张开双臂扑向他的怀抱。

裴今澜下巴抵在时纯额头,觉得她莫名柔软,“受委屈了?”

“没有。”时纯嗡声摇头,紧了紧抱着他腰身的手指,小声说,“怎么办?我好像一不小心,又给我澜哥赚了个家人。”

裴今澜垂眸看她,似乎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看来,你和兰老相谈甚欢。”

时纯仰起头,下巴蹭在他的胸膛,想了想,又扶着他的手臂站在上一级台阶,平视着他慢慢说,“你不知道,好多人爱你。”

裴今澜眼底永夜璀璨。

时纯笑着歪了下脑袋:“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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