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2)
第7章
微醉的张啸天叼着名贵雪茄,舒服地半躺在柔软的沙发上;雪茄燃烧的蓝色烟雾,像是会说话的精灵,尽心尽力地抚慰着苍茫的灵魂。眼角含笑的艾青,宛若一支娇柔的玫瑰花端坐在他的身旁,虽少启朱唇,但一颦一笑尽显雍容华贵。坐在他们对面的景腾,说话的间隙,偶尔举起手中的玻璃杯看一看——垂悬的茶叶,被水膨胀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改变了水的颜色。从杯口飘荡出的香馥若兰的气息,一阵阵荡漾在他的心头。
“想不到替内人治病的竟是令尊大人!缘分呐。”张啸天轻笑着。
一顿饭的时间,主宾之间有了些了解;当得知为艾青治疗的是景腾的家人,他们在意外、感慨的同时,又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有那么一点小。
“这份人情我们还没还呢。”艾青笑着说。
张啸天点头道:“是啊,我得备份大礼,到时一定登门重谢。”
“以家父的为人,不一定会接受你的馈赠;乡下人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却也不贪财。这跟他的性格有关。”景腾笑了笑。
“也是。”张啸天说,“如果冒昧地做决定,弄巧成拙,反倒莽撞了。夫人,你让双儿把我从杭州带回来的龙井拿一包来。”
“双儿累了一天,我让她歇息去了;放在哪儿?我去拿吧。”
“应该在茶水间。白纸包装的。”
“我去看看。”
艾青在茶具柜子的众多茶叶中找出了两包白纸包装的茶叶,见其中的一包已经拆开,不确定是不是丈夫说的龙井,于是把两包都拿到了客厅:“是这个吗?”
张啸天接过,凑近拆开的一包闻了闻,但觉一股沁人心脾的气息径直钻入了大脑:“是的。这是双儿沏茶时打开的。这种清明前采摘的茶叶很稀有,我在杭州的朋友特意为我留的。我不太懂,这包没开封的留给令尊了;这包嘛,送给兄弟了。”
景腾笑了笑,说:“据说炒一斤西湖明前茶需要七八万个芽头。这一包有一斤吧,给我这个粗人太浪费了。”
“兄弟此言差矣,你怎么能算粗人呢?千军万马中轻取上将首级的古今能有几个?”张啸天说。
“大老板过奖了,那小弟愧领!”
“好。”张啸天点头说,“兄弟,明晚有时间吗,来我的舞厅坐坐?”
“明晚?算了吧,你那地方我去了不方便。”景腾笑着说。
张啸天蹙着额头,若有所思地揿灭烟头,一副难言之隐之态。
景腾笑了笑,问:“大老板有事?”
“最近有个日本人经常找我,说要跟我合伙做生意。”
一听日本人,景腾来了兴致:“日本人?找大老板做生意?”
“是的。他说他是日本驻淞沪使馆的助理武官,叫什么田中隆吉。”
景腾想了想,说:“田中我倒是有些耳闻。听说此人阴险奸诈,名为助理武官,实则负责日本在华间谍事宜。”
“这我就不晓得了。”
“不知他找大老板谈什么生意?”
“鸦片。他准备从老三的码头运进来,放在老二的赌场卖。他出钱买货,我负责卖货,利润五五分。”
“大老板答应了?”
“没有。张某走的虽然是□□,但有损子孙后代、国家前途的事一定不会做的。”
如果说一开始景腾对张啸天这样一个靠打打杀杀起家的人有很大的偏见,现在张的一席话,让他多少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了。他摇晃着杯中杏绿明亮的茶水,就像是揣摩经历过腥风血雨的张啸天——普通人像白开水,简单、无色无味;张啸天像西湖龙井,经得起波澜又能让人唇齿留香。
“明晚几点?我一定到。”
“九点。”
“好的,我先告辞。今晚多有叨扰,下次我做东,还望大老板及夫人赏光。”景腾站起身说。
艾青笑着说:“弟弟客气了。如果不嫌弃,你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想吃什么,来我做给你。”
“夫人所言极是。兄弟一定常来。”张啸天站起来说。
景腾接过艾青递过来的帽子,笑着答:“一定,一定。”
在车旁说话的康文玉见景腾和张啸天夫妇出来,和吕祚行告辞,将车开到景腾身边,走下来打开了车门。景腾上车,摇下车窗,再次和张啸天夫妇寒暄着告别。
夜晚的街道非常冷清,只有四行仓库和外国租界的灯火依旧夺目。拉黄包车的师傅,明知此时鲜有客人,依然将车停在路旁一边抽烟,一边等待。经过黄浦江的轮船,偶尔发出一两声意欲冲破黑暗的汽笛。
“团座觉得吕祚行为人怎样?”康文玉问。
坐在后排闭目养神的景腾反问道:“你觉得呢?”
“他这个人喝酒之前和喝酒之后大不一样。和他聊天,我能感觉出他眼睛里流露的淫邪之色。”
景腾睁开了眼睛,说:“此人城府极深,不得不防;他和张啸天比起来,我倒是觉得后者光明磊落。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奉了上峰的命令结识这些人,一些外在的东西必须做好。”
“我记住了。”康文玉笑着说,“他请我有空去他的赌场玩,赢的我拿走,输了算他的,再给我找几个外国女人。”
景腾“呵呵”笑了笑,问:“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好直接拒绝,回复他,有时间再说。”
“你做得对。去探探他的意图也好。注意分寸。”
“是。”康文玉答。
徘徊在营房前的哨兵看见团长的车,将端着的枪背在身上,搬开了道路上的障碍物,敬了一个笔直的军礼。景腾摇下车窗,问:“部队回来了吗?”
“报告团长,还没回来。”哨兵铿锵有力地答。
景腾点了点头:“注意警戒。”
“是!”哨兵挺直了身躯答。
景腾打开车门,下车,走到康文玉的车门旁,小声地说:“你先回吧,我走走。部队回来,你让韦营长他们来我的宿舍。”
一张床和一张褐色的桌子,安静地躺在景腾的宿舍。这些年飘浮不定、穿梭于枪林弹雨的生活,迫使他在生活上一切从简;除了墙上挂着的一幅长三角军事地图和桌子上修改得面目全非的淞沪地图,他算得上家徒四壁了。淞沪地图上,康文玉按照他的要求横七竖八地添加或删减了一些街道和建筑,并清楚地标明了一些重要建筑的基本构造;这看似不起眼的画蛇添足,他认为很有必要。
夜幕的笼罩下,三个集结在一起的队伍短暂的融合又迅速分割成前、中、后三个纵队奔袭到了景腾所在的营区;通过哨兵的暗语进入,三位领头的被康文玉一一叫住了——抓紧时间吃饭,团座有请。
景腾和衣躺在床上,想着父亲一行此刻在路上颠簸的情景。孙建凯昨日发来电报说,再有个两三日就能到了;好久不见,不知现在的家人是什么样子……
“团长,睡了吗?”康文玉站在门口问。
景腾一骨碌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到桌子前,说:“进来吧。”
康文玉推开虚掩的房门走进,三个脏兮兮的军官紧跟着;他们是第312团的三位营长——一营长廖志良,出身绿林;四十几岁,五大三粗,性格火爆,打起仗来工于心计、有勇有谋。二营长薛凯,三十岁,燕京大学高材生,精通各种枪炮。三营长韦卓异是南方人,四十多岁,个头不高,擅长丛林作战。
“三位辛苦了。占用你们一点儿时间,说说这几天的作训情况及心得体会。”景腾看着面前的地图,头也不擡地说,“老规矩,廖营长,从你开始。”
廖志良清了清嗓子,说:“巷战,是短兵相接的面对面对抗,讲究的是单兵素养。一个善于寻找最佳射击点的狙击手会对进攻的一方造成很大杀伤,而攻击的一方如果有个精准的投弹手能给守军造成很大的麻烦。在这种难有重武器支援的战斗中,有几门迫击炮辅助进攻将事半功倍。”
景腾点了点头,手指划拉着地图:“守城的一方要充分利用地利的优势,对敌形成交叉火力网,前、左、右提前预设有效的射击点,对敌形成覆灭性打击。进攻的一方不仅要从正面突破,两翼也要安排小股特战力量的渗透。”
“请团座明示。”廖志良不解地说。
“你们看淞沪城区,”景腾指着地图说,“有些街道的墙很矮,很容易翻过去;老旧的建筑可以用锤子砸开钻过去;这两种方法都能轻松地绕到敌人的火力网之后发动突袭。进攻的一方通常会选择大路,但有些小路更适合作为进攻路线。”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战场上拿锤子代替枪,这就是思维的艺术了。”廖志良点头道。
“一个好的将领,要善于挖掘士兵的优点,并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潜能。康副官是枪神,今后将负责本团狙击手的培训。你们的任务是替他先在各自的营里找出有这方面天赋的士兵。”景腾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薛凯的脸上,“薛营长,你也讲讲吧。”
薛凯看了一眼景腾,答:“我军的‘汉阳造’有效射程约为200米,日本军的‘三八’式步枪有效射程为500米,谁强谁弱一目了然。还有我们的火炮,射程近、杀伤力小,跟日本军队的装备不可同日而语;假设我把炮兵部署在海岸沿线阻挡敌人登陆,我方打不到敌军的舰艇,敌军的舰载炮火却能轻易地覆盖我们的阵地。还有兵员素质,日本人从小学接受军事化管理,学习文化知识还要掌握必要的军事技能;像拼刺刀、格斗等。我国呢?兵员预备役制度都没有;战争一旦打响,我们的士兵牺牲一个少一个,等到部队减员严重,临时抱佛脚让平民加入,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射击、投弹等一些基本技能,根本不可能让部队的战斗力得到有质量的提升。”
“战争是无情的魔鬼。它不管缠斗的双方是财主对乞丐,还是大人打小孩;战争只有输和赢,只有结果。”景腾说,“日本军不会等我们有了装甲战车、航空母舰再来侵略;有问题就要想办法应对,哪怕不能彻底解决。不论我们和侵略者有多大的差距,面对外辱,我们自当同仇敌忾;即使汤镬在前、斧钺在后,也要无所畏惧,因为我们的肩上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我们要做国家的脊梁、民族的英雄!”
“是!”廖志良等人肃立答。
“三营长,该你了。”景腾说。
“我觉得特务营行动太单调了,搞点暗杀、偷袭的可以,想扩大战果很难,如果能和重装兵团配合作战就完美了。”韦卓异说。
薛凯点了点头,说:“我也这样认为。炮兵部队火力优势明显,但如果敌人的陆战队渗透到我炮兵阵地,我们很危险了——陆战队打炮兵,无疑是用牛刀杀鸡!”
景腾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们的兵种布置是按照大兵团的作战模式制定的,一旦敌军消灭了我们一个团或一个营,我们就失去一个兵种,那样其他部队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可能因得不到有力的配合而陷入被动。”
“能否将我们的三个营重新编排,让每个营都有特战队、炮兵连、后勤部、辎重和医疗救护呢?这样,每个营都可以成为独立的作战中枢,形成立体作战。“康文玉说。
“这个想法很大胆,但很实用。”廖志良说。
景腾想了想,说:“可以试试。如果可行,直接推广到连,排,班;要让优秀的狙击手、投弹手和不同天赋的士兵分散到每个班、排。做到这一点,即使我们团剩下一个班,仍可以有质量地配合作战。”
“什么时候实施?”康文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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