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1/2)
第47章
雪地一片清明。
周雪韶走回六出院。
走到中途,身后多出一道脚步声,落在雪地上尤为明显,教她迟疑地停顿一顿,身后那道脚步声也随即停住。
周雪韶重新擡步,走上廊道入口后,她侧身躲在暗处,静静等候一直跟随她的那人。
果然不过多久,身后的人踏上长廊木阶,不过对方没有着急上前,在原地停留片刻后,他上前走近。
阴影处,周雪韶静静凝望远处地面的雪光,随着那人越走越近,他的身影也映入周雪韶的眼眸。许是早已发觉不妥,他恰好停在了身处侧方暗处的周雪韶面前。
“跟着我做什么?”周雪韶稍微擡眼,就将对方模样看了个清楚,“魏襄。”
他长身立在她面前。在她呼唤他时,才侧身回望过去,于一角隐秘处望见周雪韶。
魏襄没有说话,却近一步擡手勾住落在她耳畔侧处的发丝,上头落了一朵艳红寒梅花的花瓣,她不曾发觉,而现在他要为她取下,她也不曾躲避。
在他的指节即将触碰到她侧脸的前一刹,魏襄笑了声,而后停住了手,最终不曾触碰。
魏襄稍微低身,目光对上她的眼眸,“方才见你饮了烈酒,又一身单薄地出了门,出于担心,我才跟来。想必周姑娘不会怪罪我才对。”
魏襄说话的同时,他擡手向周雪韶递出一件大氅,厚实的触感落在周雪韶的肩背上,为她被寒雪浸冷的身躯带来温暖之意。
这下过后,周雪韶就算有想“怪罪”他的话,也是无法说出了。
“多谢。”她说。
系好氅衣的系带后,周雪韶拂了拂衣角,将怀里那只兔子严严实实藏在厚衣服底下。
魏襄自然瞧见了她这般动作。
“周姑娘对这只兔子倒是钟意得很。”他说道。
小兔软软始终安静地伏卧在她的手臂之上,兔子体型不大,周雪韶抱着也不费力。至于魏襄说的话,她没有疑问,长久无声时周雪韶的默认。
“揪出”先前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后,周雪韶继续往六出院的方向走去。今夜雪深,她与魏襄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客套告别的关系,周雪韶什么也没说就从旁边走开了。
而魏襄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甚至还有未尽之言。
“我都看到了。”他不紧不慢,如之前一样跟在周雪韶的身后,浅说其辞,却没有说清具体。
于此,周雪韶愈加了然。
她就知道魏襄不可能一时兴起跑出来好心给她送来氅衣保暖,想必在他们此程相遇之前,在她与姜朝嘉见面之时,魏襄就已经在她身后了。
而不久前,雪地里传出的属于他的脚步声,想来也是魏襄故意教她听见才对。
但是即便如此。即便他知晓姜朝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他不是应该去寻那人问个究竟?魏襄却来到她的面前,与她说起这些,为什么?
沿着长廊一路向前,很快来到拐弯角处,不知不觉中,一些些轻盈的雪星子慢悠悠从空中飘落,如碎盐埋尘,点点片片覆盖大地。
余光瞥见重新坠落的雪色,周雪韶脚步愈发紧促。
“你倒是无所谓。”魏襄半晌过后在她身后再度开口。
周雪韶听了这话,轻声:“世子是在以什么立场同我说话?”
他的态度太过朦胧,周雪韶急于明确——虽说嘴里心上总认为过的事就算过去了,然而实际面对时,仍有迟疑之处。毕竟旧日是那样亲密,而今私底下两两再相会面之际,尤其此刻夜深庭寂,难免会生出胡思乱想。
可她的这一句话落入魏襄耳中,却是生出歧义。她在指责他如今的立场不对,没有资格指说她与另一男子的事情。
立场不合适,换个立场就是了。
周雪韶在前头径直走着,身后忽然没有了魏襄的脚步声。
无声无息,静默非常。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十分的心思投注在他身上,到这里,周雪韶觉得魏襄更大可能是离开了。
她稍微回头。
还没等到周雪韶望清身后侧方还有没有人在,就感到手腕一紧,她被他拉住了手,接着周雪韶脚下一阵踉跄,被魏襄带进了最近处的隔间里去。
里面是一间杂物间。
周雪韶一进去就碰到了放在最外面的东西,将它们碰倒后,响起连绵不绝的嘈杂响声。她担心自己被旁边东西砸到,往里面走,脚前却又撞上魏襄的鞋。
周雪韶一下子不敢动。
隔间的小门没有关紧。
外面走廊上有光渗入其中,照亮了周雪韶了鞋面上的绣花。
“不可以。”魏襄平静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可以与庆王走得那样近,也不可以接过庆王递来的橄榄枝。”
这是他一直想说的事。
周雪韶当然不会这样做。
但是她想不想做是一回事,可魏襄如今这般告诉她“不可以”,却是令她直接受限。这种被束缚、制约的感觉,让周雪韶想到他旧日里的一些行为。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
“你说的不算。”静默片刻后,周雪韶告诉魏襄。
他笑了。
“我说的当然不算,毕竟现在于你心中,魏珩魏大公子才是那个顶尖的人物。”魏襄缓缓吐字。
杂物间本就不大,他说出这一段话,一字一字落下,好像能够挤满整个杂物间一样。
周雪韶脑子里环绕着魏襄的这几句话。
先前和姜朝嘉这样说,因为这是姜朝嘉自己的揣测,周雪韶为了让他歇了心思,顺水推舟照着他的话这样说起。
但这究竟是不是她心里面想的,魏襄真的会不清楚吗?
周雪韶费解的同时也觉得疲累,她不想和魏襄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做纠缠,就和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她根本“无所谓”。对魏珩无所谓,对姜朝嘉更是无所谓。
“我不会那样愚蠢。”为了翻过这一页的不愉快,周雪韶直接与他道明了心思,“他只言片语,我就相信他待我有一颗无二之心。”
这里的“他”,指的自然是姜朝嘉。
“我也明白国公府与庆王府相隔甚远,地位、权利,无端端的,他为何会倾慕我?”周雪韶停住话音。
她知道魏襄之前那样说也是担心她受了蛊惑,所以即便她对他的一些言辞有所不满,但仍然耐心解释了她心中所想。
“真心还是假意,我分辨得出来。”末了,周雪韶补充一句。
昏暗的杂物间,轻轻落下魏襄的一声,“极好。”只是不过多久,魏襄倾身上前靠近她,“但我不信你能分辨孰真孰假。”他低声。
伴随雪落无声,夜里温度逐渐冷下,也透过未完全闭合的小门的缝隙涌入杂物间,钻入周雪韶的裙底……
“何人在此?”熟悉的男声来到小门之前,他的高大身影也挡住了门前缝隙。
周雪韶闻声,变了神色。
与魏襄共处一室时被他瞧见,怕是极为不妥。周雪韶下意识往杂物间的更里面躲去,空间狭隘,碰上魏襄的衣袍,他不知为何要伸手扶她一把。
周雪韶不解地望向他,不过想来此时杂物间的光线都被挡在了外面,魏襄也根本看不清她的神色才对。
外头男人又厉色问一声。
周雪韶不敢出声。
而魏襄攥得她小臂愈紧,周雪韶也不能立刻甩开,若为此发出声响,当是不妙。
“是谁在——”
“是我。”魏襄出声。
他故意放大声音,使得外头的人完全能听出说话的人是谁。
“兄长,是我。”暗中,魏襄注视着周雪韶,又说出一声。
站在杂物间外面的魏珩原先皱起的眉愈深。
这个方向,他是要去六出院。他问过周雪韶身边的婢女,知道她现在应该在六出院中休息,所以他想过去看一看,她有没有入睡。若是没有,他想……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条路上遇见魏襄?
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魏珩试探性地问道:“你和谁在一起?”
一句话,外面风雪纵横,魏珩的话音虽没入风雪之中,但杂物间内的二人的确将之听了个清楚。
周雪韶快速思索起该如何应对目前这糟糕的场面。究其源头,只怪魏襄“好心”,过分关注她与姜朝嘉之间的事。
周雪韶不能发出声音,只好借着魏襄攥住她的那只手用了些力气,她单手在魏襄的手心写下一横。
一。
一个人。
周雪韶让他说只有他自己在这小小杂物间内。
魏襄知道她的意思。
他收拢手掌,掌心之内似乎还残留着周雪韶的手指划过的痕迹。
“为何不说话?”一门之隔的魏珩显然感到了的不安,他有些急切地向魏襄追问,甚至整个人往前迈进一步。
其实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他亲自打开这扇门,一探究竟。
魏珩的手搭在了小门前端。
接着下一刻,他就听到魏襄的答复:“不只是我。”魏襄这样说。
魏珩扣紧了门前把手,问:“那你身侧,还有谁?”
与此同时,周雪韶满目惊疑地看向魏襄,他为什么要承认,明明只要闭口不谈,魏珩也定然不会无端深究魏襄旁边到底有没有人在……
可是魏襄承认了。
他告诉魏珩,他身侧的确有人,不仅如此,魏襄还说:“是一位女子。更是与我情意相投之人。”
周雪韶感到呼吸不畅。
而另一边魏珩听到他的回答后,原先那些疑虑则烟消云散。他本疑心与魏襄站在一处的人是她,但经过他一番询问后,魏襄却能够如此坦然告诉他这些。
这并非常人所能做的事。
按常理而言,与魏襄站在一处的人若真是周雪韶,那么他们就该欺他瞒他,想尽千方百计,不叫魏珩知道才对。
想到这里,魏珩便笑自己先前的那些奇形怪状的想法是一派妄然。
至于这里面和魏襄站在一起的人究竟是谁,只要不是周雪韶,是谁都可以,魏珩都不在意。
“天色已晚,在外逗留终归不好,早些归家吧。”魏珩清咳一声,故作镇静。
不必魏襄细说,魏珩也能想到在那隐蔽之处,孤男寡女,该是怎样亲密,若是魏珩在得知这些后仍不离开,也实在是太不识趣。
周雪韶虽然不知道魏珩为何会这样轻易离开,但结果总归是好的,所以即便魏襄先结不顾她的意愿,贸然说出那些话,周雪韶也不打算再为此怨怪魏襄。
过一段时间,确定魏珩真的离开后,周雪韶吐出一口气。她扶上小门,再不看魏襄,就要离开。
魏襄倒是没有阻拦她离开。
只是在周雪韶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时,魏襄在她身后倚门笑道:“原先还说自己能够变出真心与假意,怎么到我面前,就分辨不出我所作所为,对你是好意还是坏心?”
他拿之前说事。
周雪韶本不想理会,但他偏要说起他那样做是为了她好。
她回头。
“明明可以直接打发走魏珩,却偏要说那一句,‘女子’‘情投意合’……我倒是真想知道,世子究竟是想护我,还是要害我。”周雪韶缓慢说道。
“怎样的手段很重要吗?”魏襄对她提的话避而不谈,他只问她,“难道我没有如你所愿将魏珩赶离这里么?”
他的确是做到了,但是魏襄的方法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藕断丝连、纠缠不清,哪怕只是存在区区只言片语中,也绝非周雪韶所想。
周雪韶这时候才发觉,魏襄其实从未改变。
现在的他和从前一样,一步一步试探,只是从前他试探周雪韶对他是否有那一份相恋之心,可是现在他又在试探什么?
周雪韶想不通。
“前面就是六出院,世子送到这里就好。”
她离开。
而魏襄如她所愿,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跟上去。他静静的注视着周雪韶侧身走过长廊的身影。
外面雪花肆意飞舞,待到周雪韶的身影消失后,魏襄握住屋檐下的一把飞雪,将之揉碎在手中。
最后寒酥一片,卧在他掌心。
入冬之后,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周雪韶生辰过后,在国公府与成衣坊两处奔波,后来成衣坊出了些小问题,周雪韶又为此长久研究破局之法。
一晃就到了岁旦前夕。
府中二叔母早就筹备好了今日家宴,只是周雪韶从外面回来后,却被父亲叫去。
父亲递给她一张令牌,“今夜家宴就不必过来了。”
正当周雪韶疑惑之际,父亲又道:“宫中娘娘有意请你入宫一趟。”
由皇宫贵人带头举办的大型宴会,周雪韶上一回参与,还是她年幼时随同父亲一起。而这一回,元日岁辰,宫中却单单只请了她一人前往。
周雪韶也不想多心,但这实在很难让人不去在意。
“我与宫中娘娘素不熟识,为何这一次……”
消息来得突然,周国公也有此疑惑,“想来应是无事,只见这一面,宫中娘娘想必不会为难你。”
听到父亲这样说,周雪韶才带着那张入宫令牌离开。
而等到周雪韶坐着马车前往宫廷,在路途上听到旁的世家闺女谈笑声里说起的事,周雪韶这才知道,原来今日宫中宴邀众人,是宫中娘娘有意为庆王择选王妃。
这就更奇怪了。
她已有婚约在身,为何要去?
再想到今日元日宴会既然是特意为庆王筹备,想必庆王也会来到此处,若是见她,大概是会扰了他的好心情。
徒增尴尬罢了。
一年的最后,本该是与家人团圆宴,但却被引至宫闱。周雪韶心思不在宫中宴上,坐在此处,也只垂眸淡淡看着眼前桌上几份小食,而不同旁的贵女一般,在那位娘娘面前表露风采。
宫中宴会有不凡歌舞。
即便已是寒冷冬日里,为求尽兴,宫中舞姬仍然穿着一身轻薄衣衫,于大殿中央翩翩起舞。待到歌舞结束,上头落下一字“好”,接着就是侍奉在娘娘面前的宫女道出一声:“皇后有赏——”
底下的人立即磕头谢恩。
正式开宴有些时候,这群舞姬退下后,又换上了别的琴筝作响。趁着渺渺音色之间,周雪韶才有心思向上头的贵人探去一眼。
操行这场宫宴的人正是当今皇后。
宫中妃嫔品阶四品之上方才可尊称一声“娘娘”,然而宫中并无四品及以上贵人,唯独一位一等一的皇后。因而在他们口中每每提及“宫中娘娘”,其实所指代之人唯有这位皇后。
据说,当今帝后连理同心,皇后还是当年贵妃时,陛下力排众议,将无子无女的贵妃娘娘扶上高位。而今皇后也未曾诞下一子,其不孕之体质,是满朝上下心知肚明,却不能言说的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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