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施以观(上)（2/2）

他竟分不清师父与怪物谁更心狠手辣一点。

回去父亲看到鹿角之后，又与师父爆发了一次争吵，这次父亲话说得很绝，甚至要上报给师祖，废除师父的观主之位。

然而没等到师祖出关，父亲便在布阵时受到反噬，死于怪物之手。

施以观对怪物的微妙同情再次被紧紧封存，可他深夜睡不着漫无目的地逛到一处木屋时，推门走了进去。

里面画着一道阵法，正是父亲此次所布阵法的逆阵，越是强大的阵法，被逆转后便会遭到越多的反噬，他正欲探究，隐约感觉到师父的气息，鬼使神差般，他隐匿气息躲了起来。

他看到施鹤擡手抹去了阵法，随后注视着那块空地，又似乎透过那块空地注视着另一个人。

他听见师父叹了口气，自语道：“师弟，你天赋如此，又为何执迷不悟，偏要向怪物，阻拦师兄呢？”

“那些怪物本就不该存活于世，莫要怪我，师兄此举也是为了除魔卫道，为了万千生灵啊。”

施以观心中震撼不亚于天崩地裂，师父和父亲仅是因为那些性情温和、不曾有害人之心怪物有不同意见，师父便逆转阵法害死了父亲。

意见相争便能害死师弟，说是除魔卫道，可谁是魔，什么又是正道。

他指甲嵌进肉里，狠得牙龈都咬出血腥味，然而他不愧是施鹤看上的徒弟，仍旧隐匿气息躲在原地。

他心知自己不是施鹤的对手，第二日竟又装作往常的样子，仿佛对这些丑恶一无所知。

尽管在一次次“锻炼”中，他的修为愈发精进，然而施以观每每闭上眼，却总觉得冷眼看着那对母女痛苦死去的自己，跟着师父“除魔卫道”的自己，也变成了施鹤那样的怪物。

他为了有朝一日向施鹤复仇不断修行，为了带上面具不断杀死那些有罪的或是无罪的怪物，深夜醒来，竟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

直到十岁那年，他遇到了来拜访师父的陆家，一家五口看起来分外和谐幸福，可他却看到了透着黑气的未来。

那个最小的孩子拉着哥哥的手，似乎是有点害怕。

然而他却没有躲在哥哥身后，反而像一个小战士，坚定地护住哥哥。

施鹤只看了不到五分钟，就将除了陆宗以外的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施以观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着走到外面。

出了房门，那个小男孩似乎松了口气，此时躲在地上看蚂蚁搬运食物，他的母亲和两个哥哥没有打扰，余光却都落在他身上。

听到施以观的脚步声，小男孩擡起头，乌黑水润的眼睛像是能看到他的内心。

“我叫陆时绥。”

不等他问，小男孩就自我介绍道。

施以观摆着架子没有回话，小男孩也不恼，只是站起来，用那双柔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指。

那只手像是有什么力量一般，叫他沸腾着、叫嚣着的心脏慢慢平静了下来。

陆时绥晃了晃他的手，轻声道：“道士哥哥，不要害怕。”

施以观不知道他是自我安慰，还是真看透他的恐惧，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他竟然奇异地被安抚了。

他早熟得过分，遇到过那么多鬼怪皆是面不改色，以至于父母离开之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害不害怕。

他没有回话，陆时绥也不像是寻常小孩儿那样吵闹，只是沉默地站在他身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安抚着他。

他们沉默却舒适地相处了一下午，施以观走回屋子，恰巧看到施鹤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施鹤看到他进来，擦拭了下桌子上的罗盘：“陆时绥是个怪物。”

“他虽然现在流淌的是人类的血，但他的灵魂其实是一个怪物。”施鹤擡起头，语气中竟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兴奋，“我倒要看看这个怪物能装到几时。”

施以观看着桌上的罗盘和气息，瞬间参透了师父的意图，他不禁想起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忍不住开口道：“师父，如果他不是怪物，那我们不是在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