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面(2/2)
空霄殿。
在云海之上术法形成水镜里,望着曳月和酒夫子夜谈画面的嬴只,也擡头望着那轮微月。
他轻轻地说:“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走到无可挽回的一步。
倘若是因为长离,因为希音,因为阙千善……因为任何人,都有回旋余地。
但若是不因为任何,仅仅只是因为曳月要离开他,他没有任何办法。
曳月平静:“不管局势多危险,他都能利用中间的波澜,成为最终获胜的那个。”
酒夫子摩挲着酒壶,今夜一口都没有饮过:“他那时候也正值破真境突破前夕,你死之后,嬴只渡劫了一百八十天。差一点身死劫灭。修真界的仙门很多齐聚在玉皇山,他醒来之后,联合祁连山压下即将陷入争战的仙门。”
曳月:“祁连山愿意帮他?”
“祁连山控制事态不升级,不掀起战争,但他们并不在乎少数人的死活。意味着嬴只不可能诛杀这么多门派的人,但那些门派却可以联合起来攻击嬴只和玉皇山。只有事情扩大到不可收拾的余地,让祁连山的控制力岌岌可危的时候,祁连山才会考虑和他合作。”
“虽然嬴只有弑父的名声,但祁连山不认为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能诛杀堪称入圣境修为的神兵,更不愿让外界做实,祁连山失去了一个入圣境的神兵。一切便重新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曳月:“我在峡谷一战杀了上千修士,犯了祁连山的大忌。他们为什么不出面?”
酒夫子:“如今祁连山势弱,已经压不住他了。如果他不帮祁连山压制仙门,撄宁的道怕是随时会被破。”
曳月无动于衷,淡淡道:“以他的性格,居然没有惟我独尊,还对撄宁以德报怨。”
酒夫子:“他这么多年除了修行什么也不做,登仙境以前,七百年从未离开过孤皇山一步。登仙境后这三百年,便在筹集复活你的事宜。”
曳月:“你是来劝我放弃杀他的?”
酒夫子笑了一下:“我是来提醒你,你死之后,阙千善便从迟迟不动的破真境进入了入圣境。嬴只杀你,也复生了你。你要杀他,我不拦也拦不住。他自己愿意的,也是他活该。但倘若你要杀嬴只,可千万别忘了阙千善。我这个人就见不得渔翁得利这种事。”
“……我能有三个道侣吗?”
潮生阁。
平芜沉默了。
他知道,曳月问的不是他,是他来意背后的嬴只。
而嬴只是不会允许的。
应当……不会。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阙千善,他难以置信望着曳月。
他一向傲气,自尊心强,否则也不会千年前那般迂回婉转,哪怕让曳月对他怀有警惕,也没有丝毫暴露自己的心思。
这次他肯主动来赴约,便已经是了不起低了高贵的头颅了,曳月竟然还当着他的面要他和其他两个人一起……
这完全是羞辱。
他盯着曳月雪白纤细的脖颈,忍不住牙痒痒想狠狠咬一口,却又下不了手,倨傲面容还竭力做出一副从容镇定不在意的样子。
阙千善声音关切:“三个道侣……是不是太急了些,吃得消吗?”
曳月的平静却是真的不在意:“不愿意?我可以找别人。”
阙千善握紧扇柄,眨了眨眼睛,终于气笑了。
他想起曳月复生后第一次见对方的时候,还是他如数家珍告诉的曳月,修真界八位入圣境都是谁。
阙千善气怒攻心又强压下,面上难掩寒霜,极力温和道:“找谁?空空子一大把年纪,怕是消受不起。笑菩萨是出家人。花将军修无情道。酒夫子和你这位平芜师弟怕是不敢有这念头的。剩下便是天音姹女、甘夫人和我了。”
他本是想要嘲讽,但一一分析陈列,说着心下却一沉,觉得竟然极有可能。
甘夫人本就修的是合欢之道,冲着曳月的容貌也绝不会不心动。
天音姹女本来就疯,就是为了膈应嬴只指不定也会答应。
而他……
千年前做了那么多独角戏,如今机会就在眼前,难道他真的能一走了之?
曳月端起凉了的茶,缓缓饮下。
放下茶盏时候,他淡淡地说:“成为帝尊的机会,他们都会愿意的。全修真界都知道,我的复活,是他篡改天道法则的结果。修士灵识双修,彼此所有的秘密都将一览无余。与我双修,就有可能触碰到登仙境的最后一丝屏障。你不是因为这个才来的吗?”
阙千善猛地望着曳月,脸色青白,瞳孔骤然震颤。
当初曳月被绑架,峡谷一战的起因便是如此。
他方才居然半点都没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曳月竟觉得,他是因此才来赴约的。
阙千善低喃:“我本以为要与人共同做你的道侣就够荒唐的,现在发现还有更荒唐的。”
荒唐到,像是对着他的心刺了一剑。
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了,失神地望着曳月:“我是为什么来的,你……不知道?”
曳月平静地望向他,凤凰琉璃目,恰如夕照的一江清水,有风吹过,月色清淡。
阙千善深望着曳月的眼睛:“是你说我是因为你嫉妒他。也是你问我,有没有人爱过我。我以为你知道……我对你……”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把心挖出来一样卑微,一直以来的高傲却叫他无法说出一字。
和他的失神失态比起来,曳月平静得置身事外:“原来是对我吗?我一直以为,你是对嬴只。”
阙千善露出难以置信,以至于荒诞无稽的神情:“怎么可能……”
曳月垂落睫毛,带着一点冷冽的寂静,冷淡的浅笑:“你总是为难我。你和长离合作……我失去了所有。我本来也没有多少东西。因为嫉妒,因为复仇,因为厌憎,都能理解。因为喜欢,因为爱,就难理解了些。”
曳月几乎很少笑,即便千年前,阙千善也没见过。
千年后更没有笑过。
即便这笑如此微浅,也仿佛绝壁之上的一缕光。
阙千善猛地站起来,望着曳月,许久没有说出话。
沉默了很久。
阙千善向来倨傲雍容的声音,带着陈酒的干涩:“我只是希望你们再无和好的可能。我没想到,你会死。”
曳月仍旧垂着睫羽,淡淡的,好像并不在意又有一点在意:“只差一点,我本来可以离开的。”
阙千善像在大雨之中,纵使浑身的羽翼都淋湿,也还是倨傲的孔雀,艰难道:“你太喜欢他了。就算你离开他,我也不敢肯定,若是他肯示好、挽留,你会不会回头。我总要确保,你和他再无转圜的可能。”
平芜站在那里,像个局外人。
从他第一次答不上曳月的问题沉默开始,他就好像只能沉默下去了。
骤然开启的,千年前曳月之死的隐秘,于两个人的对话里掀开冰山一角。
关于曳月的死,里面还有九微山阙宗主的手笔?
平芜不解,帝尊是否知道,如果知道怎么会不杀阙千善?
曳月:“我师尊是个傲慢的人,从不后悔做过的决定,从不出错。他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但他不在意。因为他做任何决定,都与旁人没有关系。”
曳月擡眼,谁也没有看,眸光如雪,清冽冷清,无爱无恨,无喜无悲,只有唇角淡不可见的浅笑:“有一点你说得是对的。虽然你们做了一些事,但归根结底是他杀的我。只有他该为我的死负责。”
阙千善失神,顿了很久,忽然笑了,带着讽刺自嘲的意味:“我从千年前就想,至少我也应该和你有一些关系。比起嬴只的某个面目模糊的朋友,被你仇恨的人,是你想要杀死的人,要好上许多。我不就是因此,才偏生一定挤进你和他之间吗?如果你因此想杀我,总算我求仁得仁。但,结果还是挤不进去?”
曳月缓缓道:“你不需要为我的死负责,但你欠了我,要还。”
阙千善:“怎么还?”
竟是迫不及待。
曳月擡眸望着他:“和我双修。”
阙千善痴痴望着他,说不出话:“……”
这的确算不上惩罚,甚至是求之不得的奖励。
他应该欣然接受的。
可却颤了声音:“别……糟践自己。”
曳月垂眸看着空杯,慢慢道:“和入圣境的圣皇双修,提升修为,一日千里,怎么会叫糟践?要说糟践,糟践的也是你。”
阙千善彻底说不出话了。
曳月收起那缕浅笑,冷漠道:“你可以考虑,如果还留在孤皇山就是答应了。早点答应,可以当正宫夫人。”
阙千善不知道在想什么,行尸走肉一般离开潮生阁。
千年前,除了曳月,全员恶人。
千年后,曳月是恶人里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