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怪谈(五)(2/2)
千钧一发之时,那女水鬼竟学了个乖,知晓魏云玖是惹不得的硬茬子,忽而转变攻击对象,手指呈痉挛状隔空一抓。始终默默立在一旁的龙渊应声摔倒,痛苦地捂着脖子,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无形中的大手紧紧攥住,呼吸难以为继,喉间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嗬嗬”,嘶哑而脆弱。
龙渊那张惯来脏兮兮的脸庞,先是被憋得通红一片,不过瞬息之间,就转变成骇人的青紫,双眼暴凸,青筋毕现,双腿在地上无力地蹬动着。
糟糕!
魏云玖不得已停了动作,反身来救龙渊,他竖掌为刀,朝着虚空凌厉一劈,那一根根牢牢束缚龙渊,操纵他行为的无形鬼气,尽皆断开。
龙渊骤然得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女水鬼十分狡猾,早已顺势逃匿,魏云玖有心追上去再审问一番,顾忌着龙渊没有自保能力,只得先作罢。
夜间寒风穿林而过,魏云玖搀扶着龙渊,缓步朝放归山下的房屋走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不管怎么说,龙渊都算是被自己带累,才遭此无妄之灾。为了方便照顾,魏云玖将人带回了自己家。
黄豆大的灯光不断跳跃闪烁,将两人身影打在青砖瓦房的墙壁上,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魏云玖就着青灯一看,好家伙,龙渊脖子已经肿成馒头了,上面可以清楚地看到几根手印痕,魏云玖一边搽药,一边“疼么?”
龙渊从乱蓬蓬的头发里窥伺魏云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哎呦,平常怎么没发现龙渊这小子,还有如此乖顺懂事的一面?
魏云玖看着漆黑如子夜寒星的双眸,认真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亲眼目睹了那样离奇的事情,正常人不是应该化身十万个为什么,或者对他避如蛇蝎,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吗?
龙渊茫然:“问什么?”
魏云玖:“……”
哦,他忘了,这个奇奇怪怪的邻居少年,本来就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成吧。”魏云玖忙活完,摸了摸龙渊的狗头,玩笑道:“小孩子家家,魂儿还不稳呢,等以后长大了,我再好好跟你掰扯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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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云玖将隔壁厢房收拾了出来,洗漱过后,叮嘱了龙渊一些事,自己往温暖舒适,暄软蓬松的被窝里一钻,很快就蜷缩起来,团吧团吧,用身上的小碎花被子,包了一个软萌萌的“大饺子”。
然而,沉睡中的魏云玖不知道,被他盖戳认定为“单纯无知,不谙世事的孩子”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失礼地悄悄溜进主人家的卧室。
四更过后,又开始下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渐至淋淋漓漓,虽然时值初夏,细如牛毛的绵绵雨丝却直往人身上飘,仿佛不知不觉间就从毛孔中钻了进去,在四肢百骸里蔓延出密密麻麻的凉意。
魏云玖擎着翻云覆雨伞,在羊肠小路间走走停停,不时会遇到满脸焦虑神色,出来查看庄稼的农户,一方行色狼狈,一方闲庭信步,匆匆擦肩而过。
伴着霏霏细雨,魏云玖将大半个村子看了个遍,回程时已经到了孩子们结伴来读书的时辰,因着今日天气不佳,许多户外游戏进行不得,娃娃们呼朋引伴,倒比平常还多些人。
有这些小机灵鬼在,魏云玖想要打探什么消息就方便多了,讲授完两个字后,魏云玖漫不经心地问道:“不过是一场小雨,大家为什么忧心忡忡呢?”
小孩子们听得一怔,面面相觑片刻,像是不理解一向博学鸿知的魏云玖,为何会问出如此有失水准的话,默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男孩小大人一般,摇头晃脑地说道:“先生说得什么傻话,谁不知道俺们这儿一下雨就停不下来,尤其是到了五六月间,赶上农收,又偏偏是这种坏天气,黍米稻谷都翻晒不得,眼睁睁看着庄稼发霉,能生生把人呕出血哩!”
魏云玖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还不止哩!”另一个小孩子阿虎凑过来,兴冲冲地补充道:“我偷偷听到了哦,三爷爷他们说了,如果这雨越下越大,一连下好多天,我们就要设坛拜祭,给河神大人挑选礼物了!”
魏云玖:“什么礼物?”
阿虎粗声大气道:“当然是小老婆了!”
“对啊!”男娃娃们都笑了起来,似懂非懂地拍着手唱道:“五月谷进仓,河神讨新娘……”
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天真活泼的笑脸,魏云玖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过往的河神祭,这些孩子是否观礼了呢?亦或者,谁又能保证,若干年后他们不会成为下一个麻木愚昧,操持河神祭的侩子手呢?
稻花香里说丰年。
或许,在这个名不副实的稻香村里,最最恐怖的,从来不是饮马河底的怪物,也不是夜夜勾魂的幽歌,而是一颗颗懦弱卑怯,茍且偷生,以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光明正大去漠视他人生命的肮脏的心。
想到村子里女孩稀缺,仅存的女娃娃也地位低微,时时刻刻被人当做物品对待的现状,魏云玖已经不寒而栗了。
看似善良的人一旦恶毒起来,往往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