鏖战(上卷完)(2/2)
一队军卫从门洞那边蜂拥而至,是金吾卫。
阮阳本来就是要犯,又光明正大地来劫囚,他们得到了死命令,今天要么抓到阮阳,要么提头来见。
阮阳没法带着蒋行舟驭轻功了,然而一道雪白的骏马冲进了刑场,引颈长嘶,停在了蒋阮二人身前。
二人皆是眼中一亮,是踏月寻霜!
“上马!”
阮阳:“罗晗!”
罗晗:“你们先走!”
比起二人来说,罗晗受的伤轻了不少——因为他会躲,不像他们,一个不知痛,一个一心死。
木凌竟然舍得送他们这么好的马,踏月寻霜实在是关外灵驹,蹄下如有风云,跑起来更如闪雷,阮阳没怎么驭马,它也懂得识路,载着二人一路往城外奔去。
罗晗从战场上脱身,站在高处冲着阮阳大吼:“阮阳——!你我——两清了!!”
阮阳没有回头,他失血太多了,肩膀的肩上和腰腹的剑伤处还在汩汩流血。
蒋行舟坐在阮阳的身后,二人都满身是血,顺着白色的马毛滴了下去,早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追兵后脚就跟了上来,摆出阵型,长弓拉满,一声令下,箭雨齐飞。
白马在小巷中穿行,直至城门。在城内尚能凭借掩体躲避飞箭,到了城外的旷野,他们就会成为活靶子,躲都没地方躲。
但眼下这番,是鬼门关也得闯。
阮阳手都麻了,几乎抓不住缰绳,微凉的大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手和缰绳一并被握住。
二人都说不出一句话,生死当头,什么话都是儿戏。
箭就这么落了下来,蹭着二人的脸颊,钉入地表。
蒋行舟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揽着阮阳,高大的身躯将他遮得严严实实,箭雨被尽数挡下。
阮阳能听到无数血肉被刺破的声音,他不敢回头。
——他不敢看蒋行舟背后的惨状,只能猛夹马腹。
快些,再快些!
“驾——!”
身后的身躯在一点点变冷,然后握住他的手也松了,无力地垂了下去。
阮阳一把拉住那只手,往身前扯了扯:“蒋行舟!”
无人回应。
阮阳咬咬牙,又把那只手扯了扯,试图让身后的人抓住缰绳,“蒋行舟!你别吓我!”
追兵被远远甩在了身后,他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身后人,力道很轻,但蒋行舟就这么向后仰去,重重落在了地面,滚了两圈。
他急忙勒马,磕磕绊绊地跪到蒋行舟身边拉他起来,可蒋行舟依旧仰面躺着,一动不动。
——没有气了。
阮阳呆愣了足足十息,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在蒋行舟的鼻下探了又探,然后俯下身将耳朵凑过去,终于听到微弱的呼吸。
但实在太微弱了,一声比一声轻下去,血在他身下淌成了一个圆,慢慢洇开。
“蒋行舟,蒋行舟!”阮阳泪如雨下,拽着蒋行舟的胳膊将他背了起来,走了两步,又重重跌落在地。
不远处就是姜氏所藏的那个村庄了,村里有药,能止住血的话就不会死了!
可他站不起来了!
阮阳咬着牙,脖颈的青筋清晰可见,他一次又一次站起,没走两步又会倒下去。
就在这一步一步里,蒋行舟骤然睁眼,阮阳大喜过望,又很快意识到这是回光返照!
“蒋行舟!”阮阳哭得泣不成声,“求你了……别死……别死……”
他跪坐在地,将蒋行舟揽在怀中。
蒋行舟面色煞白,伸出手,勾住了阮阳被血浸透的长发。
“发带……”他气若游丝。
哪里还有什么发带,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是我错了……”蒋行舟牵了牵嘴角,这是一个不算笑的笑,“对不起……”
“你别说话!”阮阳狠狠擦去脸上的泪,背着蒋行舟就走。
蒋行舟真就不说话了,阮阳推开姜氏小院的门,姜氏已经不见了,兴许是被罗洪接去了别的地方,又兴许是没撑过去。
阮阳四处在院子里寻药,可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他找了半天,连块能包扎的布都没有。
他颓败地跌坐在地,颤抖着去探蒋行舟的鼻息。
但他们耽误了太久,追兵已经围到村口了。
然则阮阳早已是强弩之末了,把蒋行舟背到这里耗费了他最后的力气,他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又谈何御敌。
阮阳的脑中只有两个字:末路。
他和蒋行舟走到末路了。
这一世走到末路了。
上一世他好歹是自己一个人赴死的,这一世,又害了一个蒋行舟。
失血让阮阳的脑袋一阵发蒙,烈日高照,他只觉得冷。
蒋行舟的胸膛不再起伏,阮阳靠了过去,枕在上面。
没有心跳了。
阮阳闭上了眼。
阳光折在匕首上,点燃了地上的干草,火苗一蹿而起——
追兵们赶到的时候,只见村尾小屋燃起了熊熊大火,热浪被风卷着扑面而来。
“去看看!”
这不过是一间小草屋,火来得快,烧得也快,只烧了一会儿,院中两个漆黑人形便显露了出来。
“灭火,把人搬出来。”
为首的卫士循声回头,拱手道:“安副将!”
安庆皱着眉走了上来,朝院中眺去一眼,收回目光。
火很快被扑灭了,卫士将两个人一齐擡了出来,道:“他俩……粘在一起了,没法分开。”
安庆点头道:“知道了。”
他落目朝那两具尸骨看去——
两具尸骨紧紧相依,一人枕着另一人的胸口,十指紧扣,就这么被烧成了黑炭,稍稍一碰就碎为齑粉,随风而逝。
天宝三十一年,七月流火,苦夏无绝。
-上卷.青绮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