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战(2/2)
过去的很多事都被凝练进了这一段话里,木凌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没法劝你什么才是对的路——只有遵从本心,之后才不会后悔吧。”
“那你呢?”木凌顺着问,“现在后悔了么?”
“以结果来看,并不后悔,”蒋行舟一笑,“但总归是我太过自大,这世间本就不存在万全之策的,总会有一方受到伤害,要么是你,要么是你的子民。”
蒋行舟鲜少推心置腹,这一番话却是他的肺腑之言。
木凌默然无语。
如果蒋行舟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看破了氏沟御敌之计,那么对于蒋行舟来说,最好的选择便是不告诉他这些。届时,木河战死沙场,他继位九五,蒋行舟才能真正得偿所愿。
“你想问我为什么告诉你吗?”蒋行舟说,“真要说起来也很简单。我不想让阮阳再经历那些事,也不想让同出一脉的天下人再饱受战争的摧残。”
“同出一脉?你是说氏沟那些蛮族?”木凌有些鄙夷。
“你知道氏沟王才多大吗?他和阿南差不多大,如果没有这场战争,阿南没有上鹰山,韦彰不会死,他也不至于……”蒋行舟很慢地叹了口气,“死了那么多的人,血都流在一起,还分得清谁是谁吗?”
木凌突然想起,当年洪水肆虐西南郡,蒋行舟和阮阳陪着附子村一村老小挤草棚,饶是冻得骨头疼,也未曾答应住进别院取暖过。
当时,他觉得若此人是故意做戏给他看,那确实演技过人,对症下药——若非也,那么此人一定值得深交。
木凌的沉默为这场谈话画上句号。
蒋行舟平静地站起身,拂去衣摆上沾着的干草杆,转身而离。
木凌没有思考太久。他很快打定主意,之后便让人安排和木河见了一面。
蒋行舟不知道他有没有如实告知,但木河并没有因此和木凌冰释前嫌,一直到御驾出征当日,木凌还被关在大牢之中。
一个月转瞬即逝。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入皇都,阮阳却一直都没有来过皇都,也没来找过蒋行舟。
轻功高强如阮阳都抽不开身一趟来回,蒋行舟猜测应该是前线事态不容乐观。然则他没亲眼见过军报,虽是猜到不容乐观,却不知道究竟棘手到了哪个地步。
被派来看守的人仍旧亦步亦趋地跟着蒋行舟,他几乎忍无可忍,足下一停,身后几个人也随着杵在原地,像一条尾巴似的。
蒋行舟又好气又好笑:“王上都亲征了,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那些人一愣,很快敛去神色,低声道:“杨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蒋行舟面色发冷,收袖负手,往大殿上走去。
今日的大殿吵嚷非凡,木河不在京中,每日的早朝虽然都免了,但此时百官却不约而同汇聚于此,目光的中心,便是今日传来的一封军报。
木桌上,那白纸白信就静静躺着,封都没拆。
万昭一直有个传统,若是好消息,传信人一般会用朱砂在信封上点个标记,只不过传入京中的信没有一条捷报,自然也从来没有过那朱砂一点。
——而这一次,传信人甚至连函封上的“某某亲启”都没来得及写。
大殿中央,信使就那么跪着,头发都歪得乱七八糟,虽是涕泗横流,却不敢真的哭出声。大家虽早已从信使口中大概得知了消息,一时间竟无一人敢拆开那封信一看究竟。
仿佛只要还没亲眼见到,听来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放眼望去,一群能臣呆若木鸡地站在朝中,个个面露土色,莫展一筹。
蒋行舟在瞩目里走上去,撕掉了信封口。没有人拦他,或者说,大家还挺庆幸在这个时候有人身先士卒率先打开信封,然后再如实将里面的内容告知众人。
信上,是阮阳的笔迹。
蒋行舟眉头一锁,按道理来说,有苗威、毕如两位大将,传信的活怎么着都不应该轮得到他——除非,苗威和毕如均深陷苦战,无暇抽身。
他一目十行看完了信里本就不多的话语,不顾翘首以盼的众臣,却是像一阵风似的走出了大殿。
他回寝室简单收拾了一下,褪去阔袖,顺手抽了一把刀,和阮阳一样,反手握着。
被木河派来监视蒋行舟的人对这架势吓了一跳,却见蒋行舟倏而回身,刀横在身前,目光直直看了过来。
“今日,要么我死,要么你们死,再要么别再跟着我,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些人看蒋行舟一派视死如归,既不可能真的杀了蒋行舟,也不愿意自己把脖子递上去让他砍,只心下纳罕,不敢再跟。
蒋行舟的目的地是大狱。
大狱里昏暗异常,只有寥寥几道光线透窗漫散。他飒沓而入,四下环视,遂用刀尖指着狱卒,道:“把锁打开。”
狱卒们略微发怔,却站在原地没动。
“我说,开门。”他又重复了一遍。
狱卒们交换了个眼神,道:“这……”
蒋行舟目光冷然,真的一刀劈去,狱卒见状连忙躲闪,却见那刀竟从蒋行舟手中脱出,端直向前飞去,被木凌稳稳接在手中。
蒋行舟让木凌自行破锁,木凌则立马照做。
几个狱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拦下二人。
蒋行舟的脸色很不好,又是上过沙场、几经生死的,看向哪个狱卒,哪个狱卒便不由自主地一抖,率先低下头去,根本不敢同他对视。
木凌很快破锁而出,狱卒却再次拦在二人身前,不肯放行。
蒋行舟怒极反笑,“你们谨遵王命,可陛下身陷苦战,王命早就成了一张废纸,当务之急是保陛下和万昭平安,你们还在遵哪门子的王命?”
“我们……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狱卒们快哭了,他们哪里不晓得狱中关着的是全万昭最骁勇的大将,可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抱着木河的腿劝他不要把木凌关起来?还是趁着木河没注意,偷偷将木凌放走?
蒋行舟深吸一口气,“这样,若真出了事,我一个人担。”
似是看狱卒不信,蒋行舟立刀割指,血液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按着狱卒的身,让他转过去,以血为墨,在其背上落下血书一封,末了,终落了一个清晰明了的指印。
“若王上降罪,我一人担!”决然九字出口,他骤然竖眉。
“还不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