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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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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潮

这是林惜岚第一次见到个人支票,以至于她有些不敢确认。

擡头的银行,没有日期和金额,收款人一栏虚位待填,落款处的印章既不是法人章也不是财务章,但其线条分外特别,似乎是用了某种防伪手段。

林惜岚在京城也算见了不少世面,虽然现在个人支票已经基本不对外开放,但依旧有不少过去的存量备案过。

她捏着薄薄纸张的手一顿,擡起了头。

兰晓英睨了她一眼:“怎么了?”

“有一张支票。”她迟疑了几秒,“什么都没填,不知道谁放的。”

她心中已经有了大胆的猜测——困雀山里知道支票、能拿得出这样的支票的还能有谁呢?

但潜意识里,林惜岚抗拒去想。

她不理解,赵雾为什么要做出这明显会被她拒绝的事,难道他觉得她会感动不成?还是觉得她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林惜岚的腹诽骤然尖刻,她克制着长吐出一口气,兰晓英惊疑不定地起身,举着支票观察起来。

“这会是谁放进去的?青云是什么?”兰晓英很谨慎,“这能兑现吗?什么也没填,应该是什么恶作剧吧?”

她的惶惑不安在看到空白后放松下来,林惜岚一颗心却愈发下沉,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容:“是啊,大概是闹着玩呢。”

只要不填,不去兑现就好了。

就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林惜岚不知道是在安慰母亲还是安慰自己,清醒过来时已经找了借口,走到了楼道风口。

她出门只随手套了件防风外套,呼啸的风灌入的时候,刘海四散地遮住眼睫,脸色苍白。

这个点正是散步人多的时候,林惜岚出了巷道,铺着石板的人行道一路通向湖畔,她双手放进衣兜,脸缩在连衣帽里,淹没在人潮里一同前行着。

那些沉闷的胸中垒块,积郁的恼怒不平,被夜里的寒意冻结,仿佛要随着冷风一同逝去。

她的眼神一点点清明,大脑变得无比冷静。

林惜岚开始后悔几分钟前给赵雾打的电话。

他似乎还在加班,可她一点儿也不关心,连一句寒暄也没有,单刀直入:“我要见你。”

电话另一头明显地停顿了几秒,随后道:“地点,我现在过去。”

说话的同时传来窸窣的材料整理声,迅速而有条理,并不慌乱。

沿着湖边走会看到一座小石桥,林惜岚没有停下脚步,散步回程的人越来越多了,无数人快步从她身侧走过,无数闲聊声从她耳畔滑过,她形单影只地融入如织的人流,沉默地把下颌埋进外套衣领。

她心中默数着经过的每一棵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仿佛心有灵犀,她蓦地擡头,昏黄路灯下树影婆娑,湖畔波光粼粼,眺望间,一道高挺身影从人潮末尾逆行而上,擡眸间与她遥遥相视。

林惜岚停下了脚步。

赵雾夜里穿了件立领过膝大衣,衬得人身材愈发出挑,叫人移不开眼。

那一瞬间,林惜岚好似回到了京城,赵雾又成了那个高不可攀的圈里头一份儿。

思绪变幻不过分秒,他已然阔步走到了她跟前。

林惜岚外衣口袋里的支票已经被揉得皱巴,变得一文不值。

赵雾先开了口:“散步?”

他四下扫了一眼,人群逐渐散去,已经到了归家的时分。

“不是。”林惜岚却一口否认了,费力地擡头看他,“我是来还你东西的。”

说罢,她把那张支票从衣兜里掏出来,拽起他的手,合拢掌心,把它塞了回去。

“别说不是你的。”林惜岚先一步堵上了他的话,后退一步,定定看他,“没有必要。”

就算留在她手里,她也永远不会写下金额,这场不必要的见面,她承认是一时冲动。

但赵雾并不接招。

他眉头微皱,倏尔舒展开,轻描淡写道:“这是送给兰校长的。”

林惜岚神色不变:“这也是她的意思。”

赵雾很轻地笑了,周围人来人往,有那么几秒林惜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很快,他又很轻地叹了口气。

“林惜岚啊。”赵雾似乎是拿她没办法,“你知道吗?我很希望你能收下。”

他很少用这样的口吻同她说话,林惜岚陌生地面对着这种熟稔,脑海里冒出他同发小几人说话时的腔调,也是这样的散漫恣意。

对赵雾这样的人来说,这可以说是将人圈入信赖领域的信号。

然而林惜岚却不敢受领这份好意。

那被新鲜寒气吹散的郁结又一次回来了,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虚弱的内里,一层层加厚着结界,唯恐对方再前进一步。

——她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还有存款。”林惜岚镇定微笑,说出口的刹那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呢?

但话口已经打开了:“我妈也有存款,这些年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算丰衣足食,攒了一些钱。”

虽然兰晓英为了把村小办下去,为了资助女童,又把大部分积蓄都花了出去。

林惜岚想起了她后续的化疗,想起了她转移的结节,所有的这一切钝痛地磨砺着她的神经,终于锯断了她脑海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

她的手脚忽然间变得虚浮,像是抽干了底气,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钱。

一种熟悉的恐惧席卷了她,仿佛房间里的大象,那些她曾经刻意忽视的事实,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无情碾压着她。

她现在是不缺钱,但以后呢?

现在有一张空白支票摆在她面前,赵雾能轻易开出超出她想象力的金额。

而这笔钱,足以让她、让她的母亲、甚至整个村小毫无压力地挨过寒冬。

上天真的是公平的吗,为什么有些人轻易拥有了所有,而有些人连最卑微的体面也保不住呢?

她想要的明明很少,只要老天稍微从指缝里流出一点儿喘息的空隙就好了。

夜渐深,湖边的人也渐渐少了。

赵雾依旧站在她眼前,似乎触手可及。

“好吧。”林惜岚的神情随着一声长叹变得暗淡,踟蹰不前,“捐赠就不必了,如果以后有困难的话……我会向你借钱的。”

后半句话仿佛耗尽了她大半力气,头往连衣帽里又缩了一下,刘海儿下原本生辉的一双眼睛垂落合上。

然而很快,她的脸被捧了起来——

赵雾的双手宽大温热,林惜岚的瞳孔惊讶放大,可他却宛若一无所察,弯着上身,倾下将她下颌上擡,同她面对面地目光相接。

“还不够。”他的声音很轻,但那专注的神情,如同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她的脑海、她的骨髓,“你要记住我。我要你在面对任何困境的时候,都能想起我。”

他没有谈笑,而是在谈一件很严肃很重要的事,仿佛这就是此刻天底下最重要的问题。

林惜岚完全愣住了,眼睛都忘记了眨,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他的体温,他的呼吸,还有他贴着她双颊的手,这一切都让她停止了思考。

然而在她试图挣扎的前一秒,赵雾松开了手。

他的分寸总是把握jsg得叫人窝火,林惜岚的质问被迫吞了回去,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焦点上。

“我不想。”她终于重新找回了大脑,语气变得沉重,“赵雾,我没有打算依赖你。”

压抑的愁云随着这句笃定的自白陡然散开,那一瞬间,林惜岚无比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恐惧——她恐惧亲密关系,更畏惧丧失独立。

夜间的寒意惹红了鼻尖,赵雾静静端详着她,心脏忽地抽痛了一下。

很心疼。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开口,“是我在依赖你,林惜岚。”

他头一回觉得坦白是如此困险的事,他没办法潇洒,吐词也不再从容,“你太独立了,我经常觉得,你从来没有让我进入过你的世界。”

从一开始,他就被她轻易地擅自剥夺了这一资格。

“当然,这完全是你的自由。”赵雾字斟字酌,苦笑一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我始终认为,你可以更大胆一些。”

不要胆怯,不要担心冒犯。

“你值得更好的世界。”他说,“而我,不想成为你生命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他那深邃的黑眸仿佛洞穿了她的所有,直抵灵魂深处。

林惜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她低下头,两人的脚步离得不过半米,路灯下长影交叠,无处可逃。

有人在依赖她。

依赖她的喜怒哀乐,依赖她的一举一动。

一颗沉甸的真心捧到她面前,她却不敢擡头。

她的左胸口变得饱胀,像含着一口硬邦邦的空气,吐不出,咽不下。

可赵雾说破的那一刻,那一直以来的一层层坚固的结界,乍然收缩挤压,终于露出龟裂的痕迹。

“对不起。”

道歉出口,随后哑言,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

除了疏离的道歉和道谢,她竟然不知道还可以表达什么。

林惜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那沉默如火山,如大海,汹涌无息,难以忽视地横亘在他们面前。

——直至她看清了自己的卑怯。

那些冠冕的自尊、可笑的清高都不过是她懦弱的假面,她害怕的,让她畏缩不前的,始终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林惜岚不觉得,会有人真的喜欢她。

他们喜欢的是她的外表,她的学历,她的乖巧,毕竟人天然喜欢那些对他们有利的、他们欣赏的部分。

但林惜岚明白,真正的自己怯弱、自卑、虚伪,还有贫穷。

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麻烦两个大字。

中学时代的她心高气傲,一年到头穿着旧校服,贫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标签,学校家里不短吃穿,她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学习和考第一。

而这种清贫也在某种意义上加固着她的清高,她沉浸在先人圣贤的知识海洋里,对金钱嗤之以鼻,谈及理想时张口便是“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直到她一头闯入京城。

美貌叠加任何一样才华都是王炸,但贫穷,足以将一切拉回深渊。

她是一个大麻烦。

林惜岚望着赵雾,几乎要生出一股落泪的冲动。

他和周宴不一样,和京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她确信,但已经太晚了。

——她的世界,已经被搅得一团糟了。

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毫无知觉,直到摸到脸上湿漉,她才发现,眼前的夜色已经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长久以来的压力和孤独在这一刻倾洪而下,她独自坚守的、摇摇欲坠的信念在这一刻砰然坠地,陨灭成一片废墟。

而赵雾什么都知道。

湖畔的行人零星散落着,林惜岚愈发止不住泪意,泪水顺她的鼻梁流向嘴角,咸苦得涩人,最后濡湿她脖颈的皮肤,粘腻得叫人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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